雪中白梅 发表于 2016-1-5 15:53:06

山村里碌碡的心思(原创首发)

每次起风,不仅仅是故乡。我撞见草叶慌张的摇头摆尾,灰尘四处流浪,找不着北。可是,草丛里的碌碡却不卑不亢,孔明一般,以不变应万变。阳光窥视了一切,包括乡村和其它,树叶激动,搭讪地笑着,额头也泄露出一些拙劣的演技,有话无语地挤词儿。吹过的风,碌碡我行我素,依然拍去身上的落叶和灰尘,懒得看远去的风。
风刮过的是过去,过去山村里的心思,就如躺卧在草丛里碌碡这样的丑石,曾经故事的源头,那些生命的律动,现在无人问津的激情。
在农事里功不可没的碌碡,它的容貌和模样相当普通,尤其是默不作声、一脸憨态的朴实情状,俨然一位乡村旮旯里长大的与土地交情颇深的庄稼汉。
碌碡,用青石、麻石、攒沙石銴成,是农具里最笨重最憨态的家伙,犍牛见其恨得瞪眼,毛驴碰面愁得瑟缩,壮汉提起全身发毛,可是它与农人的锄镰、灶炕、怀娃一样重要。那时的农人,不掀碌碡、不滚碌碡、不拉碌碡,也就掀不转日子。
平常的日子里,它被人们的视野里所忽视。当收割麦子的场面拉开幕帐时,碌碡才被恍然大悟似的想起。父辈匆忙去草垛后寻找,那位在春夏呆了半年的密友,这才是梦被打破的日子。碌碡也很期盼这样的时刻,那一刻,潜藏在碌碡体内的激情激活了。积蓄的足够的体能,就是为了在夏收的火热的阳光下,对碾麦场上的麦子深情地抚摸一遭,那一丝不苟的神情,像极了邂逅初恋的情人的忠贞和虔诚。铭刻在碌碡心的,就是曾经帮助一棵棵身怀有孕的麦子完成分娩的情景。作为麦子走进粮仓前必经的一道关口,碌碡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,它也乐意充当这个助产医生。然而,碌碡毕竟是乡野上的莽汉,动作有些粗鲁,性情有点急躁,但是在碾麦场上待产的麦子却从不嫌弃,更情愿在碌碡笨手笨脚、心情激动的帮助下,完成十月怀胎后安全顺利生产的壮举,实现作为一位母亲的光荣而神圣的使命。这是麦子的幸福,更是碌碡深刻于灵魂的美好的记忆。
碌碡,原本是山石的一部分。那时,它的心思和山石的心思毫无二致。山石的心愿,就是盘踞在村庄的一隅,做近在咫尺的村庄的天然屏障。山石绝没有一点的吝啬。让山石更兴奋地,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选中打造成一个滚圆的碌碡的“工程”。尽管碌碡不会说话出感激的言语,尽管打制出的并非精妙的艺术品,山石还是作为大快人心的好事对待,也作为一份珍贵的记忆留存于心灵。一块山石,就这样有了故事的源头,有了生命的律动,有了充沛的激情。这枚山石分娩的碌碡,已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,而是成了心灵有秘密、肩头有责任、思想中有使命的生命个体。( 文章阅读网:www.wxyd.cc )
碌碡,就这样来到了施展才华的领地。初来乍到,尽管出生地和村庄仅有一水之隔,它还是感到了陌生和生疏。好在,碌碡天生的朴实,有自然赋予的聪慧,有骨子里潜在的勤劳,也就乐意接受繁重的任务,在欢快的奔忙和夜以继日的劳作,充实着单调而普通的生活。因了出色的表现,碌碡博得了众多的信赖和赏识,博得了更多的关注和敬佩。因而,碌碡从不对重任胆怯和退缩,敢与炎阳叫板,敢与风雨搏击,敢与堆积如山的麦子忘我地劳作。那段日子,是碌碡最辛劳,最匆忙,最疲惫的时候。它却从不吝惜力气,从不顾及身体,手脚并用地帮助麦子生产,生产,再生产,直到一个夏收宣告结束。那些日子,碌碡不知甩掉了多少汗珠,不知把黝黑的肤色涂抹了几层,更不知原本细瘦的腰杆累细了几分。这些,碌碡都认为是自己的本分,从不挂在嘴边作为卖弄的谈资。可是,忽视了自己的碌碡,却对牵引自己在碾麦场上奔跑的黄犍牛、枣红马、黑骡驹和大灰驴感念在胸,感激在怀。那转动时的吱呀吱呀,就是它对在前面牵引的牲畜“谢了谢了”的感恩。不仅如此,碌碡还对身后挥动皮鞭的人满怀感激。那个人,不仅用皮鞭吆喝掌握着自己劳作的节奏牲口,还在前面的牛马要拉屎时用竹子编的粪罩及时盛住,防止马屎牛粪玷污了自己的“清白”之身;那个人,不仅在碌碡转动的吱呀声太吵时抹上一些润滑油,还在大雨浸淋时用一块席子或是衣服遮住自己的“睿智”头顶;那个人,不仅在碾麦的使命结束时剔除掉缠绕的麦秸杆,还把自己拉到凉快的草垛身后延续自己的“瑰丽”之梦。当然,更令碌碡难忘的还是那个人,在自己被单一和枯燥的劳作弄得昏昏欲睡、精神不振时,从宽阔的喉腔里甩出的一句句粗犷的山歌,不仅撵走了寂寞的时光,还唤醒了体内的激情,让碾麦场上的劳作又变得欢快起来。那些时日,那个莽汉是碌碡生命中的贵人,更是它念念不忘而又深深怀念的人。
可是,时光的步子渡过生命的河滩后,前程总是不可捉摸般地难以预料。当村庄的粮仓一年比一年饱满,当村人们的衣着穿戴一个比一个漂亮,当村子里的青砖瓦房和小洋楼越来越多,当各家各户的各式电器玲琅满目,当手机、摩托车、小轿车等现代化的工具闯进人们的生活,随之而来的则是农用车、拖拉机、脱粒机、打麦机、联合收割机等相继涌进田间地头,把原本在传统的劳作里担当重任的碌碡搁置在记忆的角落,它瘦小的身影也被遗忘在草垛的身后。面对铺面而来的现代化的耕种打碾机器,碌碡显然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惭、自卑和羞涩。于是,碌碡悄然退居到温暖的草垛后,逐渐被浮尘和干枯的杂草掩盖起来了。尽管这是碌碡不愿意遇结局,它还是没有说出埋怨的言辞,而是选择隐退到给了自己温暖的草垛身后,悄然地退出人们牵挂和怀念的视野。这是碌碡的可敬之处。可是,在父辈的心中,碌碡依然奔忙在眼前,熟悉的吟唱依然萦绕在耳畔,不时撩拨着沧桑岁月里平静的心湖。
碌碡的声音并不算好听,但庄稼人却喜欢听它。一茬庄稼从种到收,一年多半时间在地里忙活。直到冬季来临,庄稼上了场,地里的活也忙完了,人们这才套上碌碡,开始了碾场的活计。碾场是作务庄稼的最后一道工序,也是对一年农活的总结。在碌碡的响声里,看着金灿灿的粮食装进了麻袋,流入了仓库,这是庄稼人心里最舒坦的时候。
碾场就是赶着牲口转圈子,庄稼人叫做吆碌碡。吆碌碡得按照一定的路线,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进,不得乱套。一旦离经叛道,胡乱转悠,就是滚了“花碌碡”,导致碾轧不均匀而成了“夹生饭”,这是碾场的大忌。
一场碾完,卸了的碌碡,是小伙子的试劲石,他搬搬,看是否能把这头立起?他在碌碡的中间拴一条绳,骑在碌碡上,看是否能不能背起?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,个个都是面红耳赤。
凡物皆有灵性,有灵性就有故事,沉默寡言的碌碡就是这样。
现在,蹲在四处的碌碡,百无一用,碍手碍脚,碍事碍眼,有的被推进了枯窖,有的在乱草中听蝉声打发寂寞,有的干脆被掀进了沟壕,其境地十分可怜。有的如野狗蹲在村口,有的如麦客躺在地头,依然顽固地安歇在农人的梦境。
我想,惹干年后,碌碡的身影,是否还被披上“风情”的外衣,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?碌碡那独一无二的鸣叫声,是否被人们复制包装成神秘的“天籁”之音,让人向往。
宋代也有一位不太出名的诗人楼璹写碌碡比较出名的诗《耕图二十一首碌碡》:“力田巧机事,利器由心匠。翩翩转圜枢,衮衮鸣翠浪。三春欲尽头,万顷平如掌。渐暄牛已喘,长怀丙丞相。”把碌碡的外形和用途、拉碌碡的牛在烈日下气喘嘘嘘的样子,描写得惟妙惟肖。时代的变迁,碌碡的形状和功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,从一定意义上说,它无声地陪伴和见证了几千年华夏农耕文明的风风雨雨。
尽管时光可以掩盖一切,却无法遮蔽碌碡在碾麦场上曾经散发的逼人的光芒。我相信,这光芒还会久远地映照着我和更多人的心灵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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