屹立苍茫大地上的孤独灵魂

城曦讷

屹立苍茫大地上的孤独灵魂

——读迟子建的《白雪乌鸦》

文 / 柳风满袖

今夜，我躲在咖啡馆的角落里，终于读完了这部沉重而有丰盈的长篇小说。

   

忘记了怎样开始，月初从邮箱里取出《人民文学》，就捧着它。地铁上，会场里，等待的空隙里，异地的海滩上……我都在读《白雪乌鸦》。直至今天午后，我才狠下心，扔下案头的工作，躲到咖啡馆的角落里，和着一杯苦涩的黑咖啡，在泪眼朦胧中合上这部小说。

   
《白雪乌鸦》，写的是一九一0年冬天，哈尔滨傅家甸的一场鼠疫。这场鼠疫，如白雪覆盖大地般，以无法控制的猖獗掩埋了几千人的生命。傅家甸的人，由最初的呼天抢地，到醉生梦死，最后，在伍连德医生的指引下，傅家甸的人成为一个整体，积极扑灭了鼠疫，赢来了温柔的春。

小说以看似平实的笔直戳我们民族曾经的灾难。迟子建让故事放在一个热闹、多元而又狭小的小镇上繁衍、生息、灭顶、重生。这个曾经仿如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的小镇，在鼠疫袭来时，一个个活生生的人，俯首帖耳、战战兢兢地成为了死亡的俘虏。生命在灾难面前是那么的微弱，活着的人无法面对这一场风雪，无法面对这个白色恐怖的死寂家园。他们只是在伍连德的指挥下，机械地做着防疫的工作，那掩藏在心底的梦，也被深深地埋葬——活着，只是还活着。

   

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，看似唯一，却又是极具代表性。我似乎从那遥远的生命中闻到流传至今的陌生而又亲切气息。

   

王春申，一个孝顺、怕老婆、老老实实干活，心底怀有不为人知的美好梦想的男人。他是一家之主，却因两个老婆都带了别的男人回三铺炕，而搬到了马厩住。傅家甸的人淳朴善良，很同情王春申，而王春申确实是一个值得同情的男人。他善良，答应帮秦八碗运送母亲的遗体回老家，毫无怨言地运送死于鼠疫的尸体到坟场；他又是那么的重情感，每周日驾着马车，如期地送谢尼科娃去教堂，直至鼠疫之后的春天，谢尼科娃早已不在了，他的马车，到了礼拜天，总要在她门前经过，他的心中依然怀着美好的幻想。他，活在一种永不幻灭的美好精神里。正因为这样，尽管孤独，他的心纯美如一场瑞雪，足以让他安稳地行走在劫难中，行走在苍茫沉寂的大地上，行走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。

   
与之相反，翟役生，一个被赶出宫的太监，一个渴望爱渴望健全，可怜而又可悲可恶的太监，一个憎恶世界，希望鼠疫埋葬傅家甸甚至皇宫的心理残疾变态的多余人。他爱白猫，爱金兰，白猫和金兰死后，他把与白猫是仇家的黄猫视为宝贝，形影不离。喜岁在世时，他总爱掏喜岁的鸡鸡玩，这个时候人们因为他能带来欢乐，似乎还在意他的存在；喜岁因鼠疫死了后，他就躲进了教堂。他，孤独得让整个世界都忘记他的存在。但，他苟活着，因为，他渴望看到世界在他眼前消失。这颗乌鸦一般漆黑心，在劫难中生机勃勃，在春回大地时衰朽不堪。小说的结尾，再一次深化了这个可怜人的形象：当王春申邀请他喝酒时，他胆怯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抢走女人的男人，无法相信这个诚挚的邀请。直至王春申亲自把酒递给他，他才颤抖地与王春申碰一下碗，一饮而尽。

这样的一个喝酒场景，不胜悲凉，但又让人感觉到大劫之后，无论是仇人还是亲人，他们慢慢地走进了，那些曾经孤独无依的灵魂，又相依相存了。傅家甸这个曾经死寂的城，又重新萌芽，慢慢地变回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了。

   
《白雪乌鸦》所塑造的人物中，我特别喜欢于晴秀。这个被称为全傅家甸最有吸引力的点心厨娘，这个喜欢喝醉了酒就走在大街上见谁与谁说话，或亲吻马，或大胆地改道台府对联的性情女子，这个被傅百川偷偷爱着，执着地关心着的周耀祖的女人，在灾难中坚忍地活下来了，还生下了周耀祖的遗腹子。她最后的痛哭，是历尽苍凉后的一声痛哭，也是劫后余生的一次呐喊。她的生活，并不孤独，她曾经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，如今又拥有一个可爱的儿子，可是，她的灵魂呢？她的灵魂注定了今生都是孤独！因为，她的生命里，不会有心灵相通相伴相随！每每读到描写于晴秀的文字，我都是缓缓地读，让那一行行的文字，带着她的呼吸，穿透心底。如果说，这只是一百年前的某个孤独而坚忍的女子，但是，我无法否认，在她生命的某些角落，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。

     
小说以王春申不想拉载任何客人，而是沿着谢尼科娃礼拜天常走的路线，驾着马车溜达，最后，伤感地站在霍尔瓦特大街高迪的修表店面前结尾。读到这里，我看到的霍尔瓦特大街高迪店里的钟表，都指向了过去，但，内心很强烈地感觉到，王春申，乃至傅家甸的血液，正坚韧地流向未来。

清风来兮

佩服佩服！